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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7章 衣冠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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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能裝作看不見麽!

春歸氣勢洶洶的睜開眼,用一雙白眼仁憤怒的沖著帳子外那隱約的影子表示抗議。

影子卻得寸進尺的一下子飄進了帳子裏:“大奶奶真能看見我?”

於是春歸這才發現此魂靈非彼魂靈,相比下晝時見的瘦骨嶙峋那位,這位的身材判若兩鬼顯得十分臃腫……春歸一下子坐了起來,直盯著面前的鬼影!

“你……有了身孕?”

“我死的時候已經接近臨產,所以保持著死前的形態,大奶奶真能看見我?”魂靈對於這個問題十分的執著又難以置信。

春歸唉嘆一聲,無精打采的盤膝而坐:“你可以不用飄在半空,而腳踏實地,這樣雖說我只能看見你半截身體戳在床上,總歸不需要一直仰著脖子和你說話。”特別是放平視線,入目的是個圓滾滾的肚皮,這讓春歸倍覺壓力,她總有種此魂靈一言不合就要生出個鬼胎為禍人間的感覺。

大奶奶真是個見慣了鬼的人啊,魂靈心裏直感慨,但她顯然並不怎麽關註大奶奶為何能夠見鬼,在確定了大奶奶真能見鬼的事實後,果然從諫如流般的腳踏實地,馬馬虎虎也能稱為和春歸平起平坐了。

這晚月色不夠清亮,而且隨著天氣轉涼,春歸睡前還特意關了上窗,僅靠帳子外的一盞燭火,實難看清面前魂靈的容貌,只依稀覺得她年齡不大,似乎與和柔不相上下,雖說她曾經自稱了一聲奴婢,但看穿戴倒也不像個丫鬟下人,發髻間插著八寶簪,耳垂上帶著明珠鐺,一看死後是如白氏一樣經過了還算體面的裝斂,所以魂靈才能保持這樣一副衣飾。

並不待春歸詢問,那魂靈便自我介紹道:“奴婢名喚紫鶯,自身亡後因妄執未消無法往渡溟滄,一直仍在太師府裏留連,今日見何家的魂靈出竅,她本無妄執,只牽掛著未曾見女兒最後一面,誰知見後,竟告訴我大奶奶似乎能夠目睹魂靈,我才前來一試,沒想到大奶奶真有此能耐,真是太好了!”

一點都不好……春歸面無表情。

“我能留在世間的時日不多了,倘若仍然不消這妄執,就快魂飛魄散,大奶奶若是能助我……”

“說吧,你有什麽仇什麽怨,是被誰害死的。”春歸不耐煩聽那些赴湯蹈火、知恩圖報的套話,雖說這位紫鶯並不是玉陽真君有意引來,大約她的妄執也和賑救蒼生沒有絲毫關系,不過本著已經深陷渾水,不在於多超度個一魂半魂的樂觀心態,春歸極其痛快的答應了“拔刀相助”。

“我生前是二夫人院裏的婢女。”紫鶯也很痛快。

春歸腦子裏“轟”的一聲。

“原本二夫人答應了我,待夠了年歲就放我出去,我老子娘早替我看準了府裏的家生子姜東,求了二夫人讓我和姜東婚配,二夫人答應得好好的,但……二老爺卻逼著我……事發後我不答應給二老爺做姨娘,也求了二夫人賜我一碗湯藥,二夫人答應了我全當這事沒有發生,只待老太爺的孝期一滿,家中仆婢允許婚嫁,仍放我出去和姜東完婚。”

“等等等等!”春歸忍著腦子裏的轟鳴,有氣無力問道:“你言下之意是,二老爺在替父服喪期間,毀了你的清白?”

“二老爺看著端正,私底下卻是個好色之徒,否則

官場上那些人送的美妾侍婢,二老爺也不會來者不拒了,偏偏二夫人也是個表面賢良背後妒悍的人,二老爺院裏這麽多偏房姨娘,這些年來也就只有蕭姨娘才能養成大姑娘,那也是因為蕭姨娘乃二夫人為了賢名主動替老爺納的良妾,二夫人多少存著顧忌,又多虧蕭姨娘生的是女兒,二夫人才容忍大姑娘養成,大奶奶是新婦有所不知,這些年來,不是沒有人躲過二夫人的手段得孕,但就算有孕也會被二夫人算計得小產,有個幸運的倒是替二老爺生下個庶子,不到周歲就夭折了,這都是二夫人做的孽!有這麽多前車之鑒,我從來就沒想過給二老爺當姨娘。”

春歸實在想不到看上去一本正經的二叔父竟是這麽一個貨色,逼奸正妻房裏的奴婢,而且是在父喪期間!不過她在震驚之餘還是想到一件蹊蹺。

“聽你這麽說,二嬸原本是打算從你所願的,且聽你知道二嬸這麽多陰私事,想必也甚得二嬸信重?”

紫鶯頗能聽話聽音:“二房這麽多姨娘、侍妾小產,二夫人是主謀我也算是幫兇。”

春歸:!!!

她隔了好半響才道:“你倒是坦蕩。後邊的事我不用多聽,大約也知道你是自遺其咎,不過你對二老爺和二夫人心懷仇恨,怎不想想那些被你加害的人?這公道恕我不能替你討回了。”

“我的妄執並非仇恨。”紫鶯卻道:“大約也是我的孽報,被二老爺用強失了身後,雖也及時喝了避子湯,但怎知一點效果沒有,竟然因那一回還是有了身孕,二老爺和二夫人為了隱瞞孝中淫/縱的醜事,對外說我身患惡疾,實則是把我送去了外頭安置,但我明知二夫人容不下庶子,擔心他們對我不利,所以……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姜東。”

像是生怕春歸又再一口拒絕,紫鶯緊跟著一口氣往下說:“我的死訊傳回後,他知道是二夫人沖我下的毒手,他也知道罪魁禍首其實是二老爺,他更加痛恨的是自己沒有能力及時救我出鬼門關,他現在憋著一口氣要替我覆仇,可他能有什麽法子,他能想的無非就是和二老爺同歸於盡,他一個人籌劃著這件事,而且現在已經有了眉目,大奶奶,我求求你阻止他,懸崖勒馬為時不晚,不要讓他……就算他能接近二老爺身邊,又哪裏能刺殺得手,結果無非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!”

紫鶯是背著光站立,春歸無法從她那張一團漆黑的面孔上看清摯情真容,只能從此時女子黯啞悲切的語音裏,洞悉像突然而生的迫切和希望。

“你既已斷絕生氣恢覆了魂靈的認知,怎能不知人生百年終究也不過一死?這一世死後盡早下一世輪回未必便是惡劫,你說你因為牽掛姜東才形成妄執,以至於漸近魂飛魄散仍不肯歸渡溟滄,你這個理由沒有辦法說服我。”

紫鶯的出現太意外,而且是因為釧兒娘的“引薦”,春歸在已知釧兒很可能被和柔收攏的前提下,她對紫鶯怎能沒有戒備心?更不說紫鶯口述的事還關系到蘭庭的二叔二嬸,彭夫人還顯然對她不懷好意。

這種種因素都讓春歸收起了“好善樂施”的俠義心腸,對於出手相助的事變得無比慎重。

“我是真的愛慕他啊。”

似乎隔了良久,帳子裏才響起了女子越發黯啞的應答,仿佛是因為追思往昔情緒波動,以至於讓嗓音都微微顫抖:“我

和他並不是父母之命,我們自小就相識了,那時我還沒有選進內宅,沒有遇見二夫人這麽個主母,我像這世間絕大多數的人,心地是幹凈的還沒被任何醜惡浸染,那時我能想到最美好的事就是能和他結為夫妻生兒育女,如他的父母也像我的父母,雖然貧賤,但是也算安穩的過完這一生。後來很多事情都變了,我也變了,只有這個願望沒有變,大奶奶知道我最懊悔的事是什麽嗎?”

不管春歸的神態有多麽無動於衷,紫鶯仍是自顧往下說道:“我沒想到他能為了我,連生死都不顧,我當時想盡辦法把這事透露給他,無非是心裏還有一點點的憧憬,我希望他有辦法察明二老爺把我藏在何處,能在二夫人下殺手前把我救出生天,我們還有一線遠走高飛的機會,直到我被二夫人下令勒死,被掛在梁上偽裝成自盡,魂靈的認知恢覆,我才意識到我會害了他,害了我在這世上最後牽掛的人。

無論多麽清明的神智,都擺脫不了此世凡胎**時的愛恨,這就是每一個魂靈都將面臨的劫難,這就是每一個魂靈代代輪回必須經過的修行,只有徹底放下妄執,才能往渡溟滄,才能免除魂飛魄散,我心裏放不下他,就算想往溟滄我也不知歸路。我知道我身上擔著太多罪孽,就算魂飛魄散也是自遺其咎,沒有資格爭求大奶奶的同情,但大奶奶,姜東是無辜的,他從來不知道那些事,更沒有參涉其中,他要是能殺了二老爺還罷,或許心裏能夠不存妄執,可他要是不能呢,他若失敗了呢,他如果沒能渡過這一世的劫難呢?我就成了害他魂飛魄散的罪魁禍首,我怎麽能放下妄執再修極樂?”

這就是具有超凡認知的魂靈,明明清楚根結所在,但卻依然擺脫不得內生魔障的束縛,所以人在辭世之前,能夠心無掛礙死而瞑目,方可含笑九泉再入輪回的說法也不是全無道理的。

春歸承認她到底還是被紫鶯打動了,盡管她對紫鶯的死仍然沒有惋惜同情。

但她心裏仍然存在疑問的:“你說你是被彭夫人所害,但我看你,死後應是得了風光大葬,難不成彭夫人害殺你後又再良心發現,又或是二老爺對你舊情難忘,親自替你操辦的身後事?”

“二老爺是酒色之徒,但卻連風流多情的算不上,他貪好的也無非就是我這具身體罷了,後來因為膝下只有兩子,在他看來還算單薄,於是縱然我腹中的孩子乃他服喪時孕育,他還想著讓我在外頭生下來,待孩子有個五、六歲大小時,說成晚生一年也能敷衍過去,他當時把我安置在外頭,二夫人想下毒手就必須更加警慎,所以一直等到我就快臨盆,二夫人才終於找到了機會。

莫說二老爺一直明白我不肯委身於他,輕易便相信了我乃上吊自盡的說法,就算他心有所疑,我已經一屍兩命了,他也不會為了一具屍體和二夫人爭執,這個冷血薄情的人,哪裏還會關心我的身後事?不過二夫人一貫虛偽,當著二老爺的面還不肯暴露她的惡毒心腸,聲稱我服侍她一場,最終卻落得這樣的結果,痛哭了一番,這才把我‘風光大葬’沒有一卷席子隨意拋進荒山土坑罷了。”

紫鶯說起害死她的罪魁禍首,語氣又恢覆了平靜:“大奶奶,我生前確然也算對二夫人忠心耿耿,但死後魂靈有知,早已認識到自己的罪孽和愚蠢,我不會再為她所用,做任何不利大奶奶的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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